大體再見,大體
當我第一次穿上實驗袍,打開實驗台的蓋子,我在想什麼?不是解剖學名詞、不去臆想大體老師現今的面容或過去。其實應該說,我沒有多想我該看到什麼,當時異常的冷靜,時間也是。某一些時刻,靜默是最好的尊重,好讓我充分體會一位正躺在面前的勇者:如果現在他能說話,他會說什麼?
我該學些什麼?無可擺脫,我有責任和壓力必須學會辨認一些部位。幾乎每次的集體上課之中,在眾聲喧嘩之際,總是兵荒馬亂、無暇自顧。難以抽離,難以反躬自省:學習只有這樣嗎?腦中塞著名詞和殘缺的影像,我似乎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感謝和讚美躺在我面前的勇者,連偽裝的時間也沒有。
幾位大體老師的恩惠是學生配得的嗎?對於素昧平生的人,我們甚至連手也不肯握,而大體老師卻如此地祝福我們。我們卻如此理所當然、如此教條式地、如此不假思索地獻上只有鞠躬的肢體禮貌。當我拿著鑷子翻看、找尋著神經血管,我甚至不敢多想我有哪幾次是輕巧,又有哪幾次是魯莽。我虧欠的太多,而領受的卻是尚未認識就接受的一份愛。
對照著圖譜和實驗手冊,辨識每一個部位,難道考試的壓力就大得讓我無法細想我所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。有幾次在大體老師面前的戲笑,我不忍卒睹自己的傲慢和輕佻。難道我可以輕鬆地面對,不帶愧疚地離開實驗室直到數年後開始面對真正的病人?難道不再具有意識,也就意味著不再具有被尊重的價值?那麼將來我又如何面對一個麻醉或失去意識的病患。
是的,我並不擅長大體實驗,甚至在一開始就將它想簡單了。但我也會說在一次又一次的學習中,我花更多的時間去背誦,也花更多的時間去感受我所不配得的愛有多深。我們可以將捐贈大體這件事化約為「遺愛人間」,但卻不能除去這件事本身的重量。可以從第一位大體老師看到最後一位,並且清楚地掌握所有的部位和情況,但這是否就意味著謙卑地接受了愛?
大體老師提供的豈是教具。不會的。我們揚聲高呼科學禧年的到來,滿懷感激地獻上應有的人文關懷和感謝。於是,短時間內我們做到了在幾百年前、尚在買賣屍體年代都不能做到的事。對大體老師,我口裡改了稱呼也鞠了躬,然而時間是如何地倉促,太多的知識如魔咒將所有的人拉往停頓又未知的時刻,讓我們不假思索地歡度一個又一個的勝利與挫敗。「大體」這個名詞是輕盈的,意義上卻是給人重重的一擊。
結束了,關上傷口與門,我必須再次鞠躬,然而心中所想的卻不同於過去。有人會在這樣的時刻說抱歉嗎?當然,我應該要舉手的。
大體老師,抱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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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.這是要交的「作業」,不過我沒當作業在寫,所以在最後幾段語氣帶的力道更強烈,是自我批判,也是對整個速食教育的小小觀察
1 則留言:
@@你對他的最大報答就是從他所能給你的學得最專業最精深的醫術,去救活下一個躺在手術台上的"活體"。至於這個軀體是否會痛,就不需要理會了。人在世間,仰賴的就是一個臭皮囊,借住罷了,離開後"它"只是一團肉。不需太過於著相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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